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。从清鲜质朴的诗三百到瑰丽奇崛的楚辞,从幽怨深婉的汉乐府到开阔奔放的南北朝民歌,从异彩纷呈的唐诗宋词到余韵回环的元曲,中华民族就这样一路吟唱过来。在这些诗歌创作吟咏、传播流布的过程中,也一并衍生了不少的趣闻逸事、佳话传说,这些事迹传说在各种诗话词话之中多有记载,在历代笔记中也常被说及,而“一字师”佳话就是其中别具特色的一例。
沈德潜说:“诗到真处,一字不可易。”“一字诗”佳话所说的往往就是因一字之易而使全诗增色不少甚至成为佳妙,进而达到“诗到真处”的境界。诗的创作者往往将这有一字之教者拜认为师,如清人编订的《增广贤文》所说,“一字为师,终身如父”。当然,“一字师”的现象并不囿于诗词领域,却是在诗词之中最为突出。
据元朝辛文房《唐才子传·卷九》记载:唐末五代有个诗僧叫齐己,喜欢赋诗。一日听说住在袁州的郑谷很有才学,于是携带诗卷前往拜谒。郑谷盛情款待了齐己,两人相见如故,互相切磋。郑谷见齐己的《早梅》诗有“前村深雪里,昨夜数枝开”,便对他说,数枝已不是早,还不如一枝好。这样一改就使诗意更为精妙深微,和诗题更为切合了。齐己听了深为钦佩,当即拜郑谷为师。时人于是称郑谷为“一字师”。这件事在陶岳《五代史补·卷三》、魏庆之《诗人玉屑·一字师》中也有记载。一般认为,“一字师”就是出典于此。
但事实上的“一字师”肯定早已有之,甚至可以说它是伴随着先民们运用文字进行创作的历史而来的。就拿在齐己之前同是诗僧的贾岛来说,就有一则广为人知的“推敲”佳话。一天,贾岛骑着毛驴去拜访一个叫李凝的朋友,半途中突然得到一句诗:“鸟宿池边树,僧敲月下门。”初拟用“推”字,想想又改为“敲”字,拿不定主意,于是在驴背上用手比画着作推敲的姿势,不觉一头撞到时为京兆尹的韩愈的仪仗队,左右把他押到韩愈的马前。贾岛只好如实地向韩愈说了驴背得句炼字未定的事情。韩愈听了,不仅没有责备,反而立马沉思良久,对贾岛说:“敲字好。”其后两人谈诗论道,结为布衣之交。这事在《唐才子传·卷五》中可见记载。
上面是两个大家比较熟悉的“一字师”故事,自唐五代以降,“一字师”佳话可以说历代都有。据宋朝周紫芝《竹坡诗话》载:汪内相将赶赴江西临川,曾吉父以诗相送,有“白玉堂中曾草诏,水晶宫里近题诗”之句。韩子苍见了,把它改为“白玉堂深曾草诏,水晶宫冷近题诗”。这样把原诗句中直白平淡的“中”、“里”改成蕴涵浓郁情感的“深”、“冷”,使诗句的表现力大为增强。曾吉父听了,以韩子苍为一字师。
元朝诗人萨都剌,一年漫游江南,在杭州千年古刹天竺与法善寺长老结为诗友。后来写成一诗给长老,此诗有情有景,广为嘉赏,特别是诗中的“地湿厌闻天竺雨,月明来听景阳钟”两句,萨都剌更是自鸣得意。就在萨都剌高兴之时,收到一乡村老者的来信。老者在信中认为,诗中的“闻”与“听”两字语义重复,希望能改一下。萨都剌认真考虑,觉得有理,但想改却总不如意,于是只好登门求教。老者深为感动,热情款待,并讲了自己的意见。他说,可以把“闻”改为“看”,这样就不仅能解决语义重复,还能拓宽诗句的表现范围,更有诗意。萨都剌于是把诗句改为“地湿厌看天竺雨,月明来听景阳钟”,并拜老者为师。
明朝张岱在他那册搜罗广泛、内容纷杂的《夜航船》中,也载有一个“一字师”的故事:张咏曾写有诗句“独恨太平无一事,江南闲杀老尚书。”萧楚见了,说:“恨字未妥,应改幸字。”天下太平,家国祥和,不是正好吗,又有何恨?确实应该改为“幸”才更为恰当。张咏听了,也是赞许,说:“你,就是我的一字师了。”(见《夜航船》卷五 伦理部)
然而,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上面的诗人那样谦虚好学,苦心深求,更不要说“一字为师,终身如父”了。《阅微草堂笔记》就记了这样一个可笑的事情:有个在西湖扶乩的人,降坛时作了个诗:“我游天目还,跨鹤看龙井,夕阳没半轮,斜照孤飞影,飘然一片云,掠过千峰顶”。还没来得及题名,下面就有议论说,夕阳半没,乃是反照,也就是司马相如所说的“凌倒景”,怎么说是斜照呢?这扶乩者听了一惊,转而心中恼怒,于是写几个大字:“小儿无礼”,就不再动了。纪晓岚评说,议论者说得有理,这扶乩这又何必太护短,难道没有听过古时候有“一字师”吗?(见《阅微草堂笔记》卷十二 槐西杂志二)